中國的建筑師在哪里?
發(fā)布時間:2013-09-26 新聞來源:一覽鋼構英才網
被稱為“建筑界的奧林匹克”的國際建筑師大會,在國際建筑師協會成立半個世紀來,從未在亞洲和澳洲舉辦過。
1993年,在芝加哥舉行的國際建協第19屆代表大會上,中國以壓倒多數的票贏得了1999年6月第20界“世界建筑師大會”的舉辦權,屆時將有八千多名各國建筑師云集北京。
14年不息的爭辦終于有了回報,中國建筑界為此歡欣鼓舞。
中國建筑師給大會的最大禮物之一是,6月18日至28日在中國美術館舉辦的“中國當代建筑藝術展”――幾十位中國建筑權威在三四個月的時間里,把中國50年來蓋的房子扒拉來扒拉去,挑出最好的以供展示。
并不都是高興的事,因為七八千個懂行的外國人來中國,中國不好的建筑一下來了個大暴露,中國人臉上無光啊!
天津大學建筑系教授彭一剛來京表達心緒:“建筑師大會在中國舉行,我又喜又憂,心情矛盾,外國建筑師要到北京轉一轉,中國古代建筑沒有任何人有異議,而我們現在有些東西確實拿不出手。我自己作為一個建筑師也感到有點慚愧、內疚……這次希望他們坐飛機來,從機場把他們直接拉到賓館里,千萬不要坐火車來,西客站周圍的房子非常凌亂、不協調。”
實際上中國建筑問題早被世人關注,兩年前一位外國的環(huán)境專家發(fā)問:
中國在大興土木方面肯定是世界第一,但在質量方面就難說了。中國的建筑師在哪里?怎么我們看到的全是土地開發(fā)商,難道中國城市建筑規(guī)劃是由房地產商人管理嗎?
專家們感嘆:工程質量是建設部今天抓的一個主題,但沒有把藝術質量放到一個重要的地位,21世紀,中國現代建筑往哪里去?
建筑藝術在我們這片土地上差不多是天方夜譚,大多數人所說的就是蓋房子,西方人在這一點上又占了先,建設部科技司司長、重慶建筑大學教授李先逵說:
“英文‘建筑’Architecture源于希臘文Archi和tekt,tekt意為技藝,Archi則是最重要的和第一位的意思。在西方幾乎所有的藝術史著作都將建筑列為首位。而在中文里,建筑既表示建筑藝術,也可表示房子本身,還表示建筑施工,很含混,一直沒有一個詞能像英文Architecture一樣來表示建筑藝術。
“雨果在《巴黎圣母院》中寫道:人類沒有任何一種重要的思想不被建筑藝術寫在石頭上。
“羅丹在評述巴黎圣母院時說:整個我們的法國就凝聚在這座大教堂里,正像整個希臘凝聚在帕提儂神廟中一樣。
“《西洋藝術史》中也這么認為:當我們想起過去的偉大文明時,我們有一種習慣,就是應用看得見、有紀念性的建筑作為每個文明獨特的象征。”
其實,建筑是除了活生生的人以外,表現我們生活的質量,表現一個民族風貌的最重要的東西。
吳冠中這位大畫家也把建筑的地位遠遠排在繪畫前面:“當我們想到北京、蘇州、馬德里、羅馬時,腦子里首先冒出來的形象就是建筑,一個城鎮(zhèn)的面貌基本是建筑。自然面貌,從非洲到亞洲,山水湖泊差異不是很大,現在建筑的問題非常迫切,等不及你,中國大地上那么多建筑現在要起來,其重要性遠遠超過其他藝術。其他可以慢一點,畫壞了一幅畫可以毀掉,房子搞壞了,要在那兒幾十年,幾百年。你可以喜歡它,你可以恨它,但是你逃避不了它。”
中國當代建筑50年,有很多經驗教訓。建筑藝術研究所所長蕭默總結道:
“50年代初期的建筑,以民族形式為主導,主張將宮殿、廟字等傳統建筑樣式賦予新建筑。如北京友誼賓館、北京三里河四部一會辦公樓等,都有一個琉璃瓦的大屋頂。
“由于‘民族形式’的昂貴,很快就引起了注意并加以糾正。一時間,節(jié)約成了一切,放棄了對建筑藝術和文化品格的追求,許多作品比較平庸。只因為慶祝國慶十周年,才出現一些追求建筑藝術的建筑。如十大建筑。
“到了‘文化大革命’,各地興建‘萬歲館’,使用象征主義的政治圖案如紅旗、火炬、向日葵等,‘萬歲館’平面是一個‘忠’字。比如某市建設一火車站的火炬時很費了思量:火苗向西不行,投靠西方資產階級;向東燒更不行,只得向上。
“改革開放以來,可稱之為多元建筑論時期,各種主義層出不窮,如古風主義、新古典主義,新民族主義等。但也泥沙俱下,藝術上平庸甚至低劣的建筑也還是不少。”
對這些拙劣建筑,吳冠中憤憤表示,他要班門弄斧,砍下一斧頭:“像北京西客站的門樓,很糟糕。我體會我們中國古代的建筑都是伏在土上,有一種敦厚的、趴著的感覺,就是塔高一點,看上去也像一棵長在泥土里的筍。但是西客站在那個高高的西式頂上,趴了一個中國建筑,我覺得特別別扭,讓我感覺像是從屁股底下看它的內部,很不舒服。”
在最近召開的“中國當代建筑藝術討論會”上,建筑專家們七嘴八舌,對以小亭子大屋頂為特征的仿古建筑表示了批評,對一窩蜂涌現的、西方和香港傳來的尖頂綠帽子樓也認為應該節(jié)制建造,而對那種許多部委比較熱衷的“大圓肚子”建筑,一些專家認為在視覺上實在不好看,那種臃腫、好大喜功的樣子不應是我們政府部門的形象標志。
“城市不像城市,鄉(xiāng)村不像鄉(xiāng)村,全國城鎮(zhèn)都一個樣子。北京某地就像河北某縣,而鄉(xiāng)村卻拙劣仿造大賓館,到處是鋼筋水泥,沒有一點鄉(xiāng)村味道。云南麗江竟蓋了幾個像希爾頓那樣的星級賓館。”
“一座建筑搞出來后,常常被一大堆廣告緊緊箍住,改變了面目,這是丟人的事,在建筑藝術被破壞的問題上,建筑師應該有版權。”
“全國城鎮(zhèn)到處都是那種白瓷墻藍玻璃的建筑(著名青年建筑師張永和喻之為一看就知道是中國建筑,外國人稱為廁所瓷磚貼錯了弄到外墻),不知道為什么國人對這種滑溜溜冷冰冰的東西那么情有獨鐘。可能以為這就是有派,這就是豪華。”
“鄰近的日本、韓國、俄羅斯都對樹木喜愛得不得了,而我們愛砍樹蓋房子,不考慮人的心理、不考慮人的健康。”
吳良鏞院士說:“現在政府大力抓大氣污染問題,這是重要的,但建筑的‘污染’也很重要。前一陣子我到劍橋,人家研究小氣候,城市的肌理,房子怎么排對氣候有什么影響,如何加強空氣對流……美國建筑學會會長講,‘現在不是光講哪一棟房子,你覺得一棟房子好,但你欣賞不了那一棟房子,停了車,走過停車場,到了房子前,看不見就進去了。’沒有好的城市,有房子有什么用?我看北京快了。如果再蓋10個東方廣場。”
中國建筑大師張開濟1999年4月與吳良鏞、貝聿銘等一起給中央寫了一封信,呼吁北京不要大拆大蓋了,寫字樓、大賓館先不要蓋了,否則,古老的有價值的建筑還沒想好怎么辦就一片片消失,利益是暫時的,而遺憾是永遠的!他說:
“我走過世界上所有古都。只有巴黎能與北京相比,連倫敦和華盛頓都差一點,雖然它們很美,但氣勢和歷史感都差一點。”
建筑能與人對話,建筑能影響人的性情,如果想有一群文明的居民,就要先有一片文明的建筑。
建筑之于民眾的關系到底是什么?它既為人們遮風避雨、提供住所,又在隱密地撥弄人的性情和心靈。
建筑是“凝固的音樂”,它有強烈的暗示作用,對社會心理的作用非常大,如果品位不高。公眾的品位不能不受影響。一個不好的建筑的危害是綿延不盡的。
西方人研究,環(huán)境與犯罪率有根大關系,環(huán)境優(yōu)美的住宅區(qū)的居民,一般性情溫和:而骯臟的環(huán)境、丑陋的房屋里的居民,犯罪率普遍較高(這當然是教育、出身諸因素共同導致)。
中國的情況也說明類似道理:以前的廈門鼓浪嶼和哈爾濱,因受19世紀和20世紀初歐美古典建筑環(huán)境和生活方式的影響,人民有一種追崇藝術、追崇文明的習俗。鼓浪嶼是全國鋼琴擁有最密的“鋼琴島”,而哈爾濱是全國聞名的“音樂城”。
上海、大連、青島、煙臺、威海等城市也有類似情況,那里的居民都為他們非常講究的、古典風格的城市建筑遺產而自豪,人民沉浸其中,風貌確實有別于其他城市。
建筑是可以讓人感動的,著名建筑師顧孟潮回憶他上中學的時候,八中的校門給了他很深的印象。每次走到胡同口,就能看見郭沫若先生題的“北京八中”四個字,兩邊內斜的校門像伸出的手,請人進去,非常親切。從那時起他就覺得建筑是可以與人對話的,后來他學建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。
吳良鏞說:“城市是一個有機體,對它的整治與改造應順應原有的城市肌理,創(chuàng)造適應今日的生活環(huán)境,千萬不可粗暴地大拆大改,否則城市失去了史跡。猶如人失去了記憶,淪為喪失歷史遺跡的‘歷史文化’名城,居民的心理不能不受到影響。”
為什么我們成百上千個城鎮(zhèn)看著那么枯燥,為什么富起來的國人的建筑品位還是不高?
評論家葉廷芳從傳統中找根源:“我們是先天不足,很遺憾,中國的建筑師不被統治階級看重。外國古代統治者在關心政治時還關心藝術,而中國古代統治者只關心統治。盧浮宮收藏了一千萬件藝術品,彼得大帝收藏了幾千萬件藝術品,德國一個幾百萬冊的圖書館是當時一個公爵的收藏。這種不同也限制了我們建筑師的眼光。我們的國土與歐洲差不多,但他們古希臘、羅馬、哥特式、巴洛克……傳統之下又出現了反傳統,十幾種風格更新換代,琳瑯滿目,而我們比他們差遠了,我們受的束縛太多了!”
天津大學彭一剛教授則認為,我們中國建筑師是有才華的,主要是客觀條件限制了他們:“20年代,別人的新建筑運動已經蓬勃發(fā)展了,傳遍了世界各個角落,我們則是軍閥混戰(zhàn)。到了30年代是日本人侵。完了又是解放戰(zhàn)爭。解放以后,一個政治運動接著一個政治運動,而且每次建筑系都是首當其沖,成了資產階級大本營。”
整個民族文化素質和審美情趣也制約了建筑水平。貝聿銘先生做的香山飯店“是一個很高雅的東西”,既有傳統,又很現代。但當時從當官的到百姓都說里面用了黑白兩種顏色,像是靈堂。在這種前提下,要建筑師拿出一個世界一流的作品來幾乎是不可能。
另一種普遍的看法是,多年來對國民素質教育特別是藝術能力的教育重視不夠。在西方不需要著重指出,建筑藝術就是很重要的藝術門類,而我們直到現在,在公眾里頭,這個詞也沒有運用。我們原來的教育方針是德、智、體全面發(fā)展,把美育包括在德育里,實際上兩者是互相聯系但又不同,美育絕不能少。我們現在之所以出現這么多的審美錯亂,是和我們對于美育的誤導有關的。
中國自古只有工匠和百工,沒有建筑師,即使現在,國人的概念中,建筑師仍是可有可無的一個什么職業(yè)。
一座建筑落成,剪彩的大部是官員,建筑師卻被遺忘腦后。
中國的建筑師在哪里?學術界發(fā)出這樣的呼吁。
張開濟說:“建筑是古已有之,但建筑師這一概念是本世紀初從國外帶來的,最初是指上海蓋洋樓的外國人,叫‘打樣鬼’。我們古代雖創(chuàng)造出了許多好作品。但誰也不知建筑設計者是誰。歷史上只把他們當成工匠和百工,形同官奴。我們的文化傳統中沒有建筑師的地位。”
他開玩笑說他很愿意到外國,一到外國地位就提高了。有一次他走進巴黎歌劇院,突然看到它的設計者戈涅的雕像立在大廳,他感嘆不已,給建筑師雕像,這在中國是不可想象的。
在世界其他國家做建筑師確實別有一番風味:
前蘇聯列寧文化金獎每年頒發(fā)三枚。其中一枚規(guī)定必發(fā)給建筑師。
美國總統里根在1986年美國國慶為貝聿銘授勛。
兩年前,法國兩位青年建筑家向國際法庭起訴法國政府的一個破壞環(huán)境藝術的工程,獲勝,法國政府取消這個工程。
……
現在中國即使存在建筑師,也時常是被扭曲的,處處要受到商人、領導和文化素質較低的“甲方”的干預。為此,中國建筑師憤憤不平。
吳良鏞說:“現在公司在干預操縱政府行為。經濟上‘無形的手’對我是太有形了,它常常使建筑師不能不改變設計思想。”
李先逵說:“建筑師的勞動常常不被尊重,業(yè)主可以橫加干預,甚至隨意改動,以至建筑師常常不愿意承認這件作品是自己的。”
一位建筑師在《中國美術報》上寫道:“迄今為止,關于建筑文化和建筑藝術的觀念之于大眾差不多還是一種海外奇談。自古以來中國就極少記述建筑藝術、建筑師活動和建筑理論的著作,即便現在,中國建筑師們的創(chuàng)作仍類似于一種單相思。真正的悲劇都是具有社會性的。建筑的悲劇也如此。”
一個建筑師要敢于向政治家進言!他不僅要向領導負責,還要對得起百姓和良心。
中國建筑師太聽話了,這不行。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建筑師,張開濟老先生告誡:要敢于向政治家進言,他說,其實很多領導是喜歡你講話的。
他回憶兩次進言的經歷:
國慶十周年的十大建筑我同時主持兩個,革命歷史博物館和釣魚臺國賓館。周總理看了我畫的立面圖后,覺得很好,但他提了一個意見,革博的柱子太細了。當時我正好不在,他說問問張總,看能不能改變。我知道后對萬里、趙鵬飛等領導說,這事我要向總理直接匯報。
總理經常下工地,見他很容易。我對總理說,大會堂的柱子是圓的,在立面圖上看著寬,革博的柱子是方的,在平面圖上只能看見一面,而且革博的柱子密,如果加粗,在實際中就顯得笨了。
周總理說:對,張總,就照你認為的。
事情過了30多年,西客站要設計了,陳希同什么建筑都要加個小亭子,我怕加,就給他寫了封信。
張老先生拿出那封他作為北京市政府建筑顧問所寫的信:
希同同志:
你好!近幾年北京新建的大樓上出現了許多“小亭子”,其中有的效果很差,人們普遍認為:“小亭子”是市長的“愛好”,有“小亭子”的設計方案就比較容易得到市長的贊賞。于是,有些設計人員往往不是把精力用在如何貫徹黨的建筑方針上,而是把腦筋用在如何迎合市長的“愛好”上……我認為,在一些高樓大廈都加上“小亭子”并不是你的原意,你的原意要求建筑物的頂部輪廓線豐富些,不要搞成方盒子,要有一定的民族風貌。“小亭子”是對你的主張的一種誤解或歪曲。個別人“假借官意”,販賣私貨,也有可能……“小亭子”用得太多了,就會造成一種新的千篇一律,令人望而生厭。此外,還會使人產生一個錯誤的印象,好像中國建筑師的創(chuàng)作手法十分貧乏,離開“小亭子”就做不出文章了,中國建筑的發(fā)展前途只能停止在亭子上了!
這封信他雖然叫張百發(fā)批了,但并沒有辦。這次進言失敗了。
因而他說,中國要出立得住的建筑,要出建筑大師,就不能遷就業(yè)主不科學、反藝術的操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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